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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0章 再探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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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再去桃源村,便沒再叨擾那顯然不願議論他人是非的農人,往村子裏又再深入了一段路程,可巧就遇見了一個坐在樹蔭裏搖頭晃腦記誦《尚書》的儒生,他們一行人原本就自稱為四處游歷的生員,碰見“同道中人”攀談起來自然毫無障礙,三兩句話後,就知道了儒生姓方名正字莫歧,其先尊便是秀才,他而今也已考取童生。

方正盛情相邀,周王順水推舟就答應了去“同學”家中蹭一餐午飯。

方父早已過世,方正而今只與寡母相依為命。

方母是個極其爽利的婦人,也看得出持家有方,雖說兒子一心只讀聖賢書,兩進小院也被方母收拾得幹凈整潔,用來待客的茶葉夠得上中上品質,儼然雖非大富大貴日常生活也不算拮據,春歸因著男裝,這個時候同樣不便與方母過多接觸,不過她也早有準備,今日帶著青萍同行,青萍幫著方母料理午飯時便拐彎抹角的將話題引到了前日擺酒請客的人家。

而相比之下,婦人也確然比那老農夫更加健談,順勢便說起了這場事端:“那家人姓費,說起來費老大過去還是我家的佃農,那時勤勤懇懇老實厚道,娶的是表舅的女兒,夫妻兩個多年男耕女織,終於也置下了十畝田地,膝下又養了一雙子女,眼看著日子越過越有奔頭,怎知天有不測風雲,費家娘子又懷了身孕,生產時竟然難產,落得個一屍兩命。費老大沒過多久就續了弦,新娶的是個寡婦,鄉裏鄉親都稱她為人精彭,這彭氏是帶著個女孩兒改嫁,雖說也極勤快,但著實精於算計,嫁給費老大沒多久就把他拿捏得言聽計從,聽彭氏游說,跟著杭州城的商戶跑船去了,親生的一雙子女被彭氏當作奴婢使喚,費老大竟然一無所知。”

方母直到和青萍一齊把做好的飯菜擺上了餐桌,她們不便和男子們同桌共餐,於是只拉著青萍在後院另擺了一桌,繼續說費家的事兒。

“彭氏說服費老大去跑遠航,打的就是發筆橫財的主意,怎知費老大並沒有這樣的時運,非但沒有發家致富,竟在海上還遇著了風暴,經歷了九死一生,反被傷了肺,徹底不能再做這項營生了,因著他時常就要請醫延藥,越發在家裏擡不起頭來,後來就算眼看著彭氏苛待他的子女,竟然也無可奈何。”

方母一邊說一邊嘆氣:“三年前,彭氏又給費老大生下一個兒子,一家之主的地位就更是坐實了,居然就想著把長子賣了奴籍,好在費家娘子的娘家也在桃源村,為此事鬧了一場,費老大終於沒聽彭氏的話,他雖然如今落得一身病痛,好在跑船時還結識了些人,想辦法把長子費聰送去縣城裏的一家商行作雇工,彭氏也就沒再糾纏。”

青萍恍悟:“原來費聰和那夭折的女孩兒並非彭氏所生啊。”

“費聰那孩子也沒白當他這名兒,確然聰明能幹,不知怎麽竟入了臨安城中有名的‘刷子陳’的眼,給‘刷子陳’做了學徒。”方母說到這裏時,竟然還忍不住連連嘖舌。

“這‘刷子陳’是何人?”青萍好奇道。

“其實就是個靠刷墻謀生的工匠,但也是實打實的手藝人,說他經手粉刷的屋

子,裏頭不需別的擺設,人往屋子裏空坐著,也能覺得有如升天般的美妙。更令人稱絕的是,他刷漿的時候只著一身黑衣,一間屋子刷完,衣上絕不帶一個白點兒,他那刷子一舉,就賽沒有蘸漿,卻當刷子過處,立時勻勻實實一道白,透亮清爽一滴白漿都不會下落。正因為‘刷子陳’有此絕活,不僅僅臨安縣城,連杭州府城都不乏高門貴戶雇他粉刷,更奇的是,連‘刷子陳’的兒子都沒能繼承當爹的這手絕技,偏偏費聰一點即通,拜師只有一年,就被‘刷子陳’視為衣缽傳人。”

青萍聽到此處也甚感慨:“旁人都道奇異,在婢子看來,定是這費小哥兒吃了不少旁人吃不得的苦,才能在短短時間學成此門絕技,又怎是盡靠天賦二字?”

“姑娘說得是呢。”方母也頷首:“總歸是,費聰在臨安城能夠自給自足,就再也不受繼母拿控了。這孩子又還惦念著自己的妹妹,小惠之所以能被婁氏綢莊選中雇傭,正是費聰趟成的路子,彭氏自起初就眼熱,自是巴不得讓自己的女兒取代了小惠,可費聰早已不是她能把控得住了,欲阻攔,又舍不得婁家給的那筆定金,竟然還意圖游說我家方正去勸費聰,讓說什麽費家不僅僅只有阿惠一個女孩兒,橫豎婁家的路子已經趟了出來,多帶攜著讓她的女兒受益費聰才算真正孝順。我是個爆脾氣,最鄙夷這等苛虐繼子的婦人,氣得差些沒往彭氏身上摔鹽罐子,她也再不敢來糾纏了。”

說到這裏方母又是長長一嘆:“誰知道沒過幾日,小惠還不及收拾行裝前往縣城呢,突然便說得了急腹癥不治夭折了,我們這地的規矩,沒成年的孩子夭折是大不吉利的事,需得立時焚葬,待費聰趕回來的時候,小惠已經是屍骨無存了,費聰懷疑妹妹是被彭氏加害,和彭氏大吵了一場不提,聽說還去縣衙告了官,怎知縣老爺一聽是卑幼上告尊長,非但不接訴狀,倒還把費聰這孩子一頓杖責當作警告,我是為這兩個可憐的孩子打抱不平的,但一問我家方正,竟連他也說律法有定卑幼不得狀告父母。”

青萍把從方母這裏聽來的話如實轉告周王三位,他們倒誰都不覺得出乎意料。

“這果然又是繼母不容元配子女,這下子種種蹊蹺也都解釋得過去了,只是死者連屍骨都已被焚毀,且又符合這裏的風俗慣例,恐怕即便是驚動了官衙,也難以察明事實真相了。”周王大覺這樁案子極其棘手。

“倒也不是沒有其餘辦法可想。”蘭庭道:“不過我們需要先去費家走一遭,試探一番彭氏,必須弄清楚她有無行兇的嫌疑,兼且心計究竟如何,才好制定詳細計劃。”

“可就這樣平白無故登門,且張口就提費大姑娘,要真是彭氏行兇,豈不打草驚蛇?”周王有些猶豫。

“這件事,還得靠二弟在前沖鋒陷陣。”蘭庭笑著委以重任。

“怎麽就得靠我?”周王直覺他的這只臂膀居心叵測。

“三弟不便張口,而我也不甚擅長與陌生人尤其是婦人交道,倒是二弟更加平易近人,只要發揮出往日三分本領,足夠打消彭氏的戒備之心了,當然由二弟出面試探才是十拿九穩。”蘭庭不吝恭維

,稱讚周王殿下討喜婦人的能力。

但周王殿下半點都沒覺得自己是被恭維了。

他把蘭庭指了數息,到底也只好搖頭作罷:“罷了,涉系一條性命,我也只好勉為其難,不過托辭你可得給我想好了,否則露出馬腳來被那彭氏識破,可怨不得我。”

周王是真有意願在競儲的重要關頭分心管顧一介平民女孩是否遇害?他若真有這份俠義之心,倒不像是為了權位不擇手段的惡徒了——春歸默默思索。

但則不過就周王對蘭庭的認識,應當明白不管他有無意願插手桃源村的這起命案,蘭庭都斷然不會在察覺蹊蹺後不聞不問,說不定這番積極熱心也是為了麻痹蘭庭,總之還不能證明周王就一定不是玉陽真君口中的禍害暴主。

三人經過簡短的商量,便一路打聽著去往費家。

話說這桃源村是位於桐溪北岸,背靠著一片丘陵,村子是依靠從桐溪鑿引的一條溝渠灌溉田地,而溝渠環繞了大半村落,最終匯入一片窪塘,不少村民便會聚集在窪塘浣衣,也有小兒幹脆跳進去嬉水,於是窪塘便成為了整座桃源村最為熱鬧的地方,而費家的屋子便位於窪塘東側兩、三百步之外。

熱心的農婦指著竹柵欄圈圍的幾間瓦屋,又指了指正在桃樹下被好些女孩兒圍著的那位:“瞧她,就是費家的小女兒麗娘了。”

春歸循著指引看過去,瞧見桃樹下一張長條凳上坐著的女孩兒,卻是與“嚶嚶嚶”一般大的光景,甚至還比“嚶嚶嚶”的個頭高上一些,膚色也比周圍的女孩兒更顯白凈,梳著雙丫髻,髻上束著紅絲帶,桃紅衫子翠綠長裙,衣裙一眼看出是簇新的,滿臉的春風得意,唇角高高翹起,正接過玩伴遞給她的山李果,大模大樣的咬食。

春歸便沒急著先去費家,而接近那群女孩兒想聽她們正說什麽。

雖說是周王一行的著裝與村民們存在顯著的區別,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側目,可普通農家這些十一、二歲年紀的孩子,大多還不會看衣裝識人,若是換作另一個不熟悉的環境,面對陌生人他們應當會覺得局促,不過既然是在自家村子裏,且現在又專註著說笑玩樂,竟都沒有特別留意幾個陌生人的靠近,照樣繼續著自己的話題。

剛才供獻山李果給麗娘的女孩兒理所當然挨近了長條凳站著,見麗娘把野果吃得津津有味,她竟也越發得意了。

春歸聽她說道:“麗娘去了縣城婁家,定得記住和婁家管事多誇誇我,等我也去了婁家做雇工,就能和麗娘做伴了。”

卻是遭至了麗娘的一個白眼:“你先去窪塘裏照照,就你這模樣,哪能被婁家管事看中?你再伸出手來給大家瞧瞧,就你這麽粗糙的手掌,摸一下絲綢,都得掛出個破洞來,還想織綢?你是去糟蹋絲綢的吧。”

引起一片嘲笑來。

周王往春歸這邊挨了一挨,悄聲道:“這就是彭氏的閨女?可真夠目中無人的。”

忽而便又見一個女孩兒,扯了扯麗娘的胳膊:“瞧,你家表姐正往這邊來。”

春歸看那女孩兒指著的正是她的方向,連忙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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